2020年的元气森林不是一家公司,而是一种现象。
图片来源:元气森林
这一年,元气森林的营收同比增长了309%[1],像一辆两只踏板都是油门的跑车。消费品行业许久未曾见证过如此酣畅淋漓的胜利,行业内讨论的话题是怎么像元气森林一样,用互联网的方式打造消费品。
在接受采访时,唐彬森直言:“我们过去四年走得太顺了[3]。”
唐彬森呈现给外界的形象是一个典型的80后新精英:名校毕业,创业成功,各路风投纷纷追捧,年纪轻轻财务自由,顺利得像是60年代意大利人拍的西部片——无论导演安排了怎样紧张的背景音乐,观众都会发自内心的相信,科林特·伊斯特伍德饰演的牛仔会笑到最后。
从某种角度看,元气森林是唐彬森人生的镜像,它拿到了一个最无聊的剧本:外形俊朗的牛仔来到黄沙漫天的西部小镇,在充斥着墨西哥口音的酒馆里,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击败了数十倍于己方的来犯之敌,整个过程顺利到你甚至忘了思考,为什么他的左轮手枪里有打不完的子弹?
唐彬森多次表达过对华为的推崇,但不是技术英雄、奋斗文化和《元气森林的红旗还能打多久》这种华为式朴素,而更多体现在元气森林张扬的特性。唐彬森在一次公开活动上说:“全世界不可能只有一个可口可乐[2]。”
如果抛开行业、规模这样的宏大切面,元气森林可以被解构为这样一家公司:它花10个亿建厂,做决定时像疯子一样冲动;漫无边界地做新品研发,像傻子一样不计投入;而在更多时候,它只是一个不闻窗外事、只关心怎么做一手好菜的厨子。
市场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是:为什么规模数十倍大的老品牌,居然按不死一个小小的元气森林?
但如果换一个角度观察,元气森林做遍了饮料的各个品类,但截至目前鲜有气泡水这样的超级单品。在公司内部,高速扩张的组织开始稀释效率。曾以互联网自我标榜的元气森林不再追求每年2-3倍的增速,而向一家传统消费品公司靠拢。
所有人都知道改革要趁着高增长完成,但问题是高增长恰恰会掩盖种种问题。在2021年录得不及预期的70亿营收后[1],唐彬森给这辆跑车装上了刹车片。
四年的高速增长后,元气森林发现左轮手枪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。这也是几乎所有的西部片都没回答的问题:牛仔是不是可以一辈子都在荒野策马扬鞭?
牛仔当然可以在荒野所向披靡。但当铁轨开始延伸,蒸汽机车在山谷穿梭,煤炭、钢铁和石油承载着城市的扩张,牛仔恍然大悟——他的敌人不是警长、强盗和帮派枪手,而是警察局、股份公司和等级森严的城市秩序。
2022年的元气森林就是那个恍然大悟的牛仔,工厂在轰鸣,油井在咆哮,文明和秩序不断迫近,荒野里的故事行近尾声。而他手里只有一把左轮手枪。
一个山东男人成熟的标志是准备公务员考试,一个公司成熟的标志是,他们开始接受这门生意的规则。
何谓规则?小米官方传记《一往无前》里讲过这么一件事:雷军发现自家螺丝钉的成本是同行的五倍。供应商的理由是,螺丝钉扭矩比苹果标准还高,每个螺丝钉上还刻着一个小米LOGO。雷军问苹果用不用这种螺丝钉,供应商回答,“苹果用不起我们的东西[4]。”
之后,小米把螺丝钉、顶针到纸质说明书全换了一遍,成本砍掉了50%。雷军心有余悸:小米用如此脆弱的供应链结构做到世界前列,让人不可思议。
供应链也是元气森林的改革深水区。
2019年底,唐彬森在一场内部大会上宣布:元气森林要自建工厂,避免被供应商“卡脖子”。
当时,元气森林在供应链上备受排挤。一季度的情况最为严峻,受竞争对手施压,代工厂找尽借口拖延生产时间。原料,物料,瓶盖,瓶胚,几乎每个环节都出过问题。
元气森林工厂
图片来源:微博@元气森林官方微博
在千里之外的安徽滁州,第一座工厂已开工数月。这个工厂花了10个亿,比当时公司一年的总收入还高。一位高层回忆,管理层对此一度非常抗拒:“稍一不留神,第二年公司就没了。”
唐彬森曾在一次采访中称,供应链建设就是个花钱的事[5]。然而,过往的成功经验和局外人的身份,显然让他低估了整件事的难度。
顾胜是元气森林生产中心的工程部负责人,也负责滁州工厂的建设。唐彬森的要求是6个月内工厂必须封顶,但工期每缩短1/3,施工难度就要相应增加9倍,这还没考虑各种行政手续的周期。
整个过程里,顾胜对发生在北京总部关于10亿投资的争论一无所知,他说:“这可不是钱的问题”。
2020年除夕,新冠疫情开始蔓延时,工厂如期封顶。大年初四,顾胜从临省老家开车回工地,一旦遇到封村、封路,就得改道绕行,两百公里的路程足足跑了7个小时。工地的通知上写着:暂停施工,就地隔离。
比遭遇疫情更难的,是在解封后夺回失去的时间。夏季是饮料销售旺季,产线最好在5月开动。
为了节省时间,顾胜指挥着14个工程队、共计400多号人,一边施工一边进设备,昼夜不分。同时还要面对交叉施工对安全监管和流程管理带来的重重考验。
2020年6月,滁州工厂正式投产,比原计划晚了一个月,但仍创下了同体量工厂建设速度的新记录。
唐彬森到工厂参观时难掩激动。当时已经有经销商打电话:“什么时候有货?”
踏进深水区的元气森林,开始学着接受一套已运转百年的行业法则:产品至上就意味着,要解决从原料,到生产,到罐装,到渠道再到终端的整个流程。这不单单只是一瓶饮料的事。
但元气森林的气质更像互联网公司,主张高举高打,快速试错。在今年4月的一次媒体沟通会上,元气森林留下了这样一句话,“我们开始向传统企业学习。”
1968年的电影《西部往事》精准描述了这个情景:在黄沙漫天的蛮荒之地里,牛仔夏恩与口琴客顺着蜿蜒远去的火车铁轨,隐约窥见了美洲东岸的繁华都市——那是一个高楼林立、蒸汽轰鸣的新世界。
关于中国的饮料行业,有三个事实:
事实一:中国人购买饮料的主要渠道不是天猫,不是全家和7-11,而是各种各样以家庭为单位的小超市、杂货店甚至彩票店。
事实二:决定一款产品卖的好不好的因素,也许是包装设计和配料表,但更是对渠道的覆盖,还是负责这些工作的销售团队,以及品牌能够给渠道多少利润空间。
事实三:如果相信好产品会自然得到消费者的认可,那么可口可乐根本不需要打广告,但它恰恰是营销预算最充足的公司。
正是这些事实的存在,会让人觉得元气森林的一鸣惊人有太多运气的成分。唐彬森在自己的日志里回答了这个问题:我们对产品团队的看法是,做成一款爆款是运气好,做成三款才是你的实力。
元气森林想把这运气沉淀成实力,方法是把自己打造成一座能够快速迭代产品的超级工厂。
以滁州工厂为起点,元气森林在三年内落地了五座自有工厂,总投资额超过55亿。除了避免被“卡脖子”,另一个原因是如果要和产品开发与迭代的节奏相适应,那就必须有自己的工厂。
为了给消费者不断制造新鲜感,元气森林曾推出过几款季节限定产品,但这意味着每个产品的生产周期只有三个月,对代工厂的产线规划、审批流程是个巨大的考验,即便是台积电也禁不起苹果这么折腾。
以乳茶为例,由于用的是真奶,乳蛋白含量比同类产品更高,所以在生产过程中容易堵塞管道。正常的产线一天 24 小时运转清洗一次,但乳茶需要 4 小时停一次,清洗、疏通产线,这期间的人员和电力会付出更高成本。为此,乳茶从代工改为自产。
有时候,工厂还得跟物理规律做抗衡。比如,凡是含果汁与二氧化碳的饮料,在灌装时都容易产生大量泡沫,元气森林的产线只用了一个产程(约为2天)便解决了问题。
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收购现成的工厂,但很快就先自我否决了。拿气泡水来说,要做到所有气泡水产品都没有防腐剂,这就需要无菌碳酸产线。全国市面上的无菌碳酸线只有几条,就算买了现成的工厂,也需要对产线进行推倒重来级别的重建。
元气森林工厂
图片来源:微博@元气森林官方微博
无菌碳酸产线的造价是普通的3、4倍,但唐彬森坚持做这件事。这就像是选择了台积电而不是闳晖科技——在更好的产线上,才能做出更好的产品。
目前,中国市场仅有三家拥有无菌碳酸生产线的企业,且都是本土品牌,元气森林是其一。2021年10月,元气森林宣布所有的气泡水都不再添加苯甲酸纳、山梨酸钾等化学防腐剂。